[00:00.00]90听音乐网 www.90T8.com [00:04.10]这是早前有听友和我约好了的一篇文章， [00:07.92]因为身体的原因和篇幅限制， [00:10.50]一直到今天才把它剥读出来。 [00:14.30]与您分享汪曾祺的这篇。 [00:17.48]安乐居。 [00:28.42]安乐居是一家小饭馆， [00:31.85]挨着安乐林。 [00:34.78]安乐林围墙上开了个月亮门， [00:38.24]馒头转额上刻着三个晶石玉体的大字， [00:42.77]像那么回事。 [00:44.78]走进去， [00:46.17]只有巴掌大的一块地方， [00:48.60]有几十棵杨树。 [00:52.00]当中种了两棵丁香花， [00:54.83]一颗白丁香， [00:56.30]一颗紫丁香。 [00:58.28]这就是仅有的观赏植物了。 [01:02.46]这个林是没有什么罐头的。 [01:05.72]在林子里走一圈， [01:07.35]5分钟就够了。 [01:10.40]附近一带养鸟的爱到这里来挂鸟， [01:14.67]他们养的都是小鸟， [01:16.62]红子居多， [01:17.79]也有黄雀。 [01:19.76]大个的鸟画眉百灵是极少的。 [01:26.38]他们不像那些以养鸟为生活中第一大事的行家。 [01:31.78]照他们的说法， [01:32.89]是瞎玩儿。 [01:35.00]他们不养大鸟， [01:36.81]觉得那太费事。 [01:39.54]是他玩我， [01:40.96]还是我玩他呀？ [01:44.44]把鸟一挂， [01:46.19]他们就蹲在地下说话。 [01:48.64]也有自己带个马扎来坐着的。 [01:52.76]这么一片小树林子， [01:54.93]名声却不小。 [01:56.72]附近几条胡同都是依此命名的。 [02:00.78]安乐林头条， [02:02.59]安乐林2条。 [02:04.64]这个小饭馆儿叫做安乐居， [02:08.49]挺合适。 [02:12.70]安乐居不卖米饭， [02:14.84]炒菜， [02:15.77]主要是***花卷， [02:18.53]每天卖的不少， [02:20.03]一半是附近的居民买回去的。 [02:23.42]这家饭馆其实叫个小酒铺更合适些， [02:27.24]到这儿来的喝酒比吃饭的多。 [02:31.40]这家的酒只有一毛3分一两的。 [02:35.90]北京人喝酒大概可以分为几个层次？ [02:39.88]和一毛三的是一个层次， [02:43.16]喝二锅头的是一个层次， [02:45.71]和红梁大华灯、 [02:48.11]大区乃至衡水老白干儿的是一个层次。 [02:52.82]喝八大名酒是高层次， [02:55.95]喝茅台的是最高层次。 [03:00.40]安乐居的9座大都是属于一毛三层次， [03:05.03]即最低层次的。 [03:07.74]他们有时也喝二锅头， [03:10.00]但对二锅头颇有意见， [03:12.37]觉得还不如一毛3的。 [03:15.72]一毛3他们喝服了， [03:18.85]觉得喝起来顺。 [03:20.98]他们甚至有人觉得大蛆的味道不能容忍。 [03:25.92]安乐居天热的时候也卖散啤酒。 [03:31.18]酒菜不少。 [03:33.28]煮花生豆、 [03:34.73]炸花生豆、 [03:36.32]爆腌鸡子、 [03:37.67]拌粉皮猪头肉。 [03:40.44]丹药耳朵也成都是熟人了。 [03:44.68]猪蹄儿， [03:46.07]偶有猪尾巴。 [03:47.94]一呼的功夫就卖完了。 [03:50.32]也有时卖烧鸡、 [03:51.97]酱鸭切块。 [03:54.64]最受欢迎的是兔头， [03:57.32]一个酱兔头三四毛钱， [03:59.99]至大也就是五毛多钱， [04:02.48]喝二两酒够了。 [04:05.84]这还是一年多以前的事， [04:08.22]现在如果还有兔头， [04:10.08]也该涨价了。 [04:12.52]这些酒客们吃兔头是有一定章法的。 [04:16.84]先掰哪儿， [04:18.26]后掰哪儿， [04:19.52]最后磕开脑崩骨， [04:21.38]把兔脑掏出来吃掉。 [04:23.84]没有抓起来乱啃的， [04:25.98]吃得非常干净， [04:27.57]连一丝肉都不剩。 [04:30.62]安乐居每年卖出的兔头真不老少。 [04:34.74]这个小饭馆大可另挂一块招牌， [04:38.08]兔头酒家。 [04:42.20]酒客进门都有转时候。 [04:46.00]头一个进来的总是老吕。 [04:49.94]安乐居10点半开门， [04:52.14]一开门， [04:53.19]老吕就进来。 [04:55.02]她总是坐在靠窗户一张桌子的东头的座位。 [04:59.34]一年365天， [05:01.38]天天如此。 [05:03.64]这成了他的专座。 [05:06.46]他不是像一般人似的垂足而坐， [05:09.56]而是一条腿盘着， [05:11.39]一条腿曲着， [05:12.98]像老太太坐炕似的鞠坐在一张方凳上， [05:17.00]脱了鞋。 [05:19.58]他不喝安乐居的一毛三， [05:22.50]总是自己带了酒来， [05:24.84]用一个扁长的瓶子， [05:26.88]一瓶子装三两。 [05:29.24]酒杯也是自备的。 [05:31.52]他爱喝慢酒， [05:33.24]三两酒从10点半一直喝到12点， [05:36.35]差一刻。 [05:38.62]我喝不来急酒， [05:41.12]有人结婚， [05:42.68]他们闹酒， [05:44.42]我就一口也不喝， [05:46.79]回家自己再喝。 [05:50.84]一边喝酒吃土头， [05:53.34]一边不住的抽关东烟。 [05:56.80]他的烟袋如果丢了， [05:58.70]有人捡到一定会送还给他的。 [06:02.24]谁都认得这是老吕的。 [06:08.36]白铜锅， [06:09.78]白铜嘴， [06:11.19]紫铜烟袋。 [06:13.08]紫铜杆儿。 [06:14.94]他抽烟也是抽得慢条斯理的， [06:17.80]从不大口猛吸。 [06:20.22]这人整个是个慢性子， [06:22.73]说话也慢。 [06:24.66]他也爱说话， [06:26.50]但是他说一个什么事儿都只是客观的叙述， [06:30.40]不大参加自己的意见， [06:32.35]不动感情。 [06:35.32]一块儿喝酒的买了兔头， [06:37.88]常要发一点感慨。 [06:40.97]那会儿兔头5分钱一个， [06:44.57]还带俩耳朵。 [06:47.52]老吕说， [06:50.14]那是多会儿说那个没用。 [06:55.28]有兔头就不错了。 [07:00.94]西头有一家姓屠的， [07:03.59]一家子都很欢乐， [07:05.24]爱打架。 [07:07.18]朴老头儿到永春饭馆去喝酒， [07:10.07]和服务员吵起来了， [07:11.96]伸手就揪人家脖领子， [07:14.69]服务员一胳臂把他散开了。 [07:17.33]他憋了一肚子气， [07:18.89]回去跟儿子一说。 [07:21.18]他儿子二话没说， [07:23.17]捡了块砖头， [07:24.37]到了永春， [07:25.66]一砖头就把服务员脑袋开了。 [07:28.64]结果儿子抓进去了， [07:31.44]土老头还得负责人家的医药费。 [07:35.24]这件事老吕亲眼目睹， [07:37.92]一块儿喝酒的问起， [07:39.87]他详详细细叙述了全过程。 [07:43.14]坐在他对面的老聂听了说。 [07:47.02]该。 [07:49.48]坐在里面犄角的老王说。 [07:53.42]这是什么买卖？ [07:56.94]老吕只是很平静的说。 [08:00.44]这回大概得老实2天。 [08:07.24]老吕在小红门一家木材厂下夜看门。 [08:11.72]每天骑车去， [08:13.24]路上得走40分钟。 [08:15.76]他想往近处挪挪， [08:17.63]没有合适的地方。 [08:19.70]他说。 [08:21.24]算了， [08:22.66]远就远点吧。 [08:26.52]他在木材厂喂了一条狗， [08:29.17]他每天来喝酒都带了一个塑料口袋。 [08:33.10]安乐居的顾客有吃剩的***皮、 [08:36.13]碎骨头， [08:37.33]他都捡起来给狗带去。 [08:41.50]头几天有人要给他说一个后老伴儿。 [08:45.58]他原先的老伴儿死了有2年多了， [08:49.07]这事他的酒友都知道， [08:51.08]知道他已经考虑了几天了。 [08:53.54]问起他。 [08:55.78]成了吗？ [08:58.18]老吕说。 [08:59.96]不说了。 [09:03.88]他说的时候神情很轻松， [09:06.71]好像解决了一个什么难题。 [09:09.44]他的酒友也替他感到轻松。 [09:12.54]他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。 [09:15.58]不说啦。 [09:17.12]不说了， [09:17.94]好添乱。 [09:21.52]老吕于是慢慢的喝酒， [09:24.53]慢慢的抽烟。 [09:29.62]比老吕稍晚进店的是老聂。 [09:33.92]老聂总是坐在老吕的对面。 [09:37.26]老聂有个小毛病， [09:39.22]说话爱眨巴眼。 [09:41.20]凡事说话爱眨眼的人， [09:43.36]脾气都比较急。 [09:45.62]他喝酒也快， [09:47.28]不想老吕一口一口的抿。 [09:50.02]老聂每次喝一两半酒， [09:52.19]多一口也不喝。 [09:54.94]有人强往他酒碗里倒一点， [09:57.53]他拿起酒碗就倒在地下。 [10:01.46]他来了， [10:02.73]搁下一个小提包， [10:04.50]转身骑车就去奔酒菜去了。 [10:07.78]他搬来的韭菜大都是羊肝沙干。 [10:12.44]这是为他的猫搬的。 [10:14.66]他当然也吃点。 [10:17.50]他喂着一只小猫。 [10:20.26]这猫可仁义啊， [10:21.95]我一回去， [10:23.12]它就在你身上蹭蹭。 [10:27.92]他爱吃豆制品、 [10:29.91]熏干鸡腿、 [10:31.83]麻辣丝。 [10:33.40]小葱下来的时候， [10:35.06]他常常用铝饭盒装了一些小葱拌豆腐。 [10:39.52]有一回， [10:40.91]他装来整整两饭盒烟香椿。 [10:45.08]来吧。 [10:46.82]他招呼全店酒友。 [10:50.28]你哪来那么多香椿， [10:52.48]这得不少钱。 [10:54.80]没花钱， [10:56.13]乡下的亲家带来的， [10:58.17]他们家没人爱吃。 [11:01.72]于是酒友们一人抓了一撮， [11:04.70]剩下的他都给了老吕。 [11:08.54]吃完了， [11:09.48]给我把饭盒带来。 [11:12.50]一口把余酒喝净， [11:14.94]退了杯。 [11:16.40]回见。 [11:18.08]出门上车呲溜没影了。 [11:23.98]老聂原是做小买卖的， [11:26.81]他在天津三不馆卖过相当长时期炒肝， [11:31.40]现在退休在家。 [11:33.26]电话局看中他家所在的点， [11:35.99]想在他家安公用电话。 [11:38.60]他嫌钱少， [11:40.20]麻烦。 [11:41.78]挨着他家的汽水厂工会愿意每月贴给他30块钱， [11:46.86]把厂里职工的电话包了。 [11:49.52]他还在犹豫。 [11:52.54]酒友们给他参谋。 [11:55.30]行啦， [11:56.60]电话局每月给钱， [11:58.46]汽水厂30， [11:59.96]加上传电话送电话不少， [12:04.04]坐在家里拿钱， [12:05.72]哪儿找这么好的事儿去？ [12:09.58]他一想。 [12:11.32]也是。 [12:14.58]老聂的日子比过去滋润了。 [12:17.90]但是他每顿还是只喝一两半酒， [12:21.57]多一口也不喝。 [12:24.00]画家风度翩翩， [12:26.74]梳着长长的背发， [12:28.60]永远一丝不乱， [12:30.85]衣着入食而且合体， [12:33.76]春秋天人造格列服， [12:36.43]冬天羽绒服。 [12:38.66]他从来不戴帽子， [12:40.74]这样的一表人才， [12:42.45]安乐居少见。 [12:45.24]他在文化馆工作， [12:47.26]算个知识分子， [12:48.91]但对人很客气， [12:50.44]彬彬有礼。 [12:52.32]他这喝酒真是别具一格。 [12:55.30]二两酒， [12:56.51]一仰脖子， [12:57.77]一口气儿下去了。 [13:01.34]这种喝法叫做大车酒。 [13:05.08]过去赶大车的这么喝。 [13:08.06]西直门外还管这叫骆驼酒， [13:11.16]赶骆驼的这么喝？ [13:13.50]玩墨人这样喝法的少有。 [13:18.54]他和老王过去是街坊， [13:21.43]喝了酒总要走过去说几句话。 [13:25.84]我给您添点。 [13:28.98]老王摆摆手， [13:30.91]画家直起身来想， [13:32.98]在座的酒友又都点了点头， [13:36.04]走了。 [13:38.08]我问过老王和老聂。 [13:40.76]他的画怎么样？ [13:43.14]没见过。 [13:47.70]上海老头儿来了。 [13:50.84]上海老头儿久住北京， [13:53.52]但是口音未变。 [13:55.64]他的话很特别， [13:57.45]在地道的上海话里， [13:59.49]往往掺杂一些北京词汇， [14:02.52]没门儿感情。 [14:05.04]甚至用一些北京的歇后语， [14:08.41]那么好， [14:09.52]武大郎盘杠子上下够不着。 [14:13.94]他把这些北京与会歇后语一律上海话话了。 [14:19.56]北京字眼， [14:21.04]上海语音听觉。 [14:26.68]上海老头儿家里挺不错， [14:29.36]但是他爱在外面逛， [14:31.37]在小酒馆喝酒。 [14:35.12]外面吃酒香。 [14:40.56]他从屉包里摸出一个小饭盒， [14:44.14]里面有一双截短了的筷子， [14:46.96]多半块熏鱼， [14:48.76]几只油爆虾， [14:50.29]2块豆腐干。 [14:52.02]要了一两酒， [14:54.13]用手指擦擦筷子， [14:56.26]吸了一口酒。 [15:00.38]您大概又是在别处已经喝了吧？ [15:04.14]啊。 [15:05.70]我们吃9个人， [15:07.72]好比天上飞个一只鸟， [15:10.63]搁小酒馆好比地上一棵树， [15:14.50]鸟飞在天上， [15:16.08]看到树总要落一落个。 [15:21.94]如此妙玉， [15:23.90]我未知前文， [15:25.73]真是长了见识。 [15:29.68]这只鸟喝完酒， [15:31.76]收好筷子， [15:33.23]盖好小饭盒， [15:35.06]拎起提包， [15:36.59]要飞了。 [15:40.28]眼， [15:40.85]歇会儿， [15:41.85]明儿见。 [15:45.70]他走了。 [15:47.27]老王问我。 [15:49.94]他说什么喝酒的都是屌。 [15:58.08]安乐居喝酒的都很有节制， [16:01.30]很少有人喝过量的。 [16:03.56]也喝得很斯文， [16:05.28]没有喝了酒胡咧咧的。 [16:08.16]只有一个人例外。 [16:10.32]这人是个瘸子， [16:12.01]左腿短一截， [16:13.63]走路时左脚跟着不了地一晃一晃的。 [16:18.48]他自己说， [16:19.78]他原来是琴行厨子。 [16:22.96]煎炒烹炸， [16:24.47]南甜北咸， [16:25.82]东辣西酸。 [16:28.42]说他能用2个鸡蛋打3碗汤， [16:31.49]鸡蛋都得成片。 [16:34.24]但我没有再听说到他还有什么特别的手艺。 [16:38.50]好像他的绝技只是2个鸡蛋打3碗汤。 [16:43.42]以这样的手艺自豪， [16:45.83]至多也只能是一个二婚铺的二把刀。 [16:50.50]2欢铺不卖鸡鸭鱼， [16:53.48]什么菜都只是肉上找。 [16:56.16]炒肉丝、 [16:57.61]熘肉片、 [16:58.90]扒肉条。 [17:01.46]他现在在汽水厂当杂工， [17:04.08]每天蹬平板三轮出去送汽水。 [17:08.42]这辆平板归他用， [17:10.53]他就半公半私的拉一点生意。 [17:14.06]口袋里一有钱就喝。 [17:17.30]外边喝了， [17:18.87]回家还喝， [17:20.31]家里喝了， [17:21.27]外边还喝。 [17:23.92]有一回喝醉了， [17:25.67]摔在黄土坑胡同口， [17:27.68]脑袋碰在一块石头上， [17:29.63]流了好些血。 [17:31.68]过2天又来喝了。 [17:35.60]我问他。 [17:37.28]听说你摔了？ [17:40.00]他把后脑勺伸过来， [17:42.32]挺大一个口子。 [17:44.64]啊啊。 [17:46.58]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丢脸， [17:48.84]好像还挺光彩。 [17:53.02]他老婆早上在马路上扫街， [17:56.27]挺好看的， [17:57.56]有两个金牙， [17:59.12]白天穿得挺讲究， [18:01.01]色儿都是时兴的， [18:02.75]走起路来扭腰拧胯挺式样。 [18:09.84]安乐居的熟人都替他惋惜。 [18:13.04]怎么嫁了这么个主儿？ [18:15.21]她对瘸子还挺好。 [18:19.40]有一回， [18:20.46]瘸子刚要了一两酒， [18:22.29]他媳妇儿赶到安乐居来了， [18:24.75]夺过他的酒碗， [18:26.25]顺手就泼在了地上。 [18:28.60]走。 [18:30.08]拽住瘸子就往外走， [18:32.33]回头向喝酒的熟人解释。 [18:35.06]他在家里喝了3两了， [18:36.87]出来又喝。 [18:39.64]瘸子也不生气， [18:41.45]也不发作， [18:42.71]也不觉得什么难堪， [18:44.99]乖乖的一摇一晃的夹去了。 [18:50.40]瘸子喝酒爱说。 [18:53.08]老是那一套， [18:54.53]没人听他的。 [18:56.66]他一个人说。 [18:58.54]前言不搭后语， [19:00.53]当中夹杂了很多嗯嗯嗯。 [19:06.96]宝三宝善林， [19:10.21]嗯。 [19:12.86]知道吗？ [19:14.32]宝三摔跤。 [19:16.90]嗯嗯。 [19:18.74]宝三的胶厂在哪儿， [19:21.93]知道吗？ [19:23.44]嗯。 [19:25.46]大金牙小金牙， [19:28.20]嗯嗯。 [19:30.12]侯宝林， [19:31.87]侯宝林是云里飞的徒弟啊。 [19:37.18]逍遥经欺寡人。 [19:40.66]7挂人。 [19:43.74]嗯嗯。 [19:45.42]干嘛老是7挂人？ [19:49.18]7寡人。 [19:51.18]嗯嗯。 [19:54.06]天津人讲话嘛， [19:57.07]事儿你啦。 [19:59.56]嗯。 [20:01.34]二娃子。 [20:03.42]你可不咋着。 [20:06.60]嗯哼。 [20:15.44]喝酒的对他这一套已经听惯了， [20:19.02]他爱说， [20:19.76]让他说去吧。 [20:21.50]只有老聂有事给他2句。 [20:25.74]老是那一套， [20:27.07]你贫不贫啊？ [20:28.60]有新鲜的没有？ [20:30.44]你对天桥熟， [20:32.37]天桥四大名山你知道吗？ [20:37.70]瘸子爱管闲事。 [20:40.50]有一回， [20:41.50]在李村胡同里， [20:43.30]一个市容检察员要罚一个卖花盆的款。 [20:47.10]他插进去了。 [20:49.40]你干嘛罚他？ [20:51.42]他一个卖花盆的， [20:53.26]又不脏又没有气味污染他污染什么啦？ [20:59.54]罚了款， [21:00.75]你们好， [21:01.28]多拿奖金。 [21:02.86]你想钱想疯了。 [21:05.30]卖花盆的， [21:06.81]大老远的推一车花盆儿不容易。 [21:11.90]他对卖花盆的说， [21:13.98]你走。 [21:15.14]有什么话叫他朝我说。 [21:19.06]很奇怪， [21:20.75]他跟人辩礼的时候， [21:22.64]话说得很明快， [21:24.29]也没有那么多， [21:25.67]嗯嗯嗯。 [21:28.94]第二天， [21:30.18]有人问起。 [21:31.78]他又把这档事儿从头至尾学说了一遍， [21:34.97]有声有色。 [21:38.56]老聂说。 [21:40.48]瘸子， [21:41.87]你这回算办了件人事儿。 [21:45.00]我净办人事儿。 [21:49.86]喝了几口酒， [21:51.43]又来了他那一套。 [21:54.14]宝三。 [21:56.14]宝善林知道吗？ [21:59.66]嗯。 [22:04.32]老吕老聂都说又来了， [22:08.41]这人呐。 [22:09.52]不禁夸。 [22:13.20]四大名山。 [22:15.70]我问老王。 [22:18.28]天桥哪儿有个四大名山？ [22:21.90]4块石头永定门外头过去有那么一座小桥， [22:29.32]后来拆了， [22:31.06]桥头一边有两块石头。 [22:34.00]这就叫四大名山。 [22:36.58]你要问老人们？ [22:38.80]这永定门一带景致多了， [22:41.57]这会儿都没有人知道喽。 [22:48.60]老王养鸟洪子。 [22:51.54]他每天沿天坛根遛枣， [22:54.37]一手提一只鸟笼， [22:56.20]有时还架着一只。 [22:59.16]他把架棍插在厚脖陵里， [23:02.02]吃完早点， [23:03.25]把鸟挂在安乐林聊会儿天， [23:06.18]大约10.3刻到安乐居。 [23:10.04]他总是坐在把角靠墙的座位。 [23:13.80]把鸟笼放好， [23:15.40]甲棍插在老地方打酒。 [23:19.27]除了有兔头， [23:20.77]他一般不吃荤菜， [23:22.57]或带一条黄瓜， [23:24.25]或一个西红柿， [23:25.84]一个橘子， [23:27.16]一个苹果。 [23:29.70]老王话不多， [23:31.51]但是有时打开话匣子也能聊一起。 [23:36.66]我跟他聊了几回， [23:38.62]知道他原先是扛包的。 [23:43.02]我们这一行不在360行之内， [23:47.08]360行没这一行。 [23:51.56]你们这一行没有祖师爷？ [23:54.54]没有。 [23:57.06]有没有传授？ [23:58.94]没有。 [24:00.42]不像给人搬家的躺箱立柜、 [24:03.39]八仙桌， [24:04.09]桌子上还常常带着茶壶茶碗， [24:06.94]自明钟扛起来就走， [24:09.22]不带磕着碰着一点儿的， [24:11.38]那叫技术。 [24:13.00]我们这一行有力气就行。 [24:17.96]都扛什么？ [24:19.84]什么都卡。 [24:21.78]主要是粮食顶不好扛的是盐包包硬支支棱棱的硌不随体。 [24:30.74]疼起来不得劲。 [24:32.80]扛包扛个几天就会了。 [24:36.02]要说窍门儿也有。 [24:38.56]一包粮食100多斤， [24:41.72]搁在肩膀上先得颤两下。 [24:44.86]一颤， [24:46.13]哎， [24:47.27]包跟人就合了， [24:48.46]槽了， [24:49.19]合适了。 [24:50.96]扛熟了的也能换换样， [24:53.97]跟地包的一说， [24:56.04]你给我立一个， [24:58.02]哎， [24:58.77]立一个。 [25:00.34]竖着卡， [25:02.87]竖着扛。 [25:04.22]您给我搭一个。 [25:07.00]鞋搭着。 [25:08.80]斜搭着。 [25:11.02]你们那会儿拿工资计件儿？ [25:15.54]不拿工资也不是计件儿， [25:18.16]有把头。 [25:20.90]把头。 [25:23.06]把头不是都是坏人吗？ [25:25.80]封建把头吗？ [25:29.20]也不是， [25:30.41]他自己也扛， [25:31.94]扛得少点。 [25:33.64]把头接了一批活儿。 [25:35.94]哥几个， [25:36.94]就这一堆活儿， [25:38.38]多会儿扛完了多会算。 [25:40.80]每天晚半晌， [25:42.40]先生结账。 [25:43.86]该多少多少钱都一样。 [25:46.80]有临时有事儿的， [25:48.46]觉得身上不大合适的， [25:50.38]半路地要走， [25:52.09]您走。 [25:53.22]这一天没您的钱。 [25:56.22]能换饱啦。 [25:58.08]能那会儿吃的多。 [26:01.62]早晨起来， [26:02.92]半斤猪头肉， [26:04.15]1斤烙饼。 [26:05.84]中午一样。 [26:08.14]每天每天。 [26:10.56]晚半晌吃的少点。 [26:12.88]半斤饼， [26:14.12]喝点稀的， [26:15.32]喝一口酒齐了。 [26:18.22]就怕下雨。 [26:20.40]赶上连阴天， [26:22.06]惨喽， [26:23.23]没活儿。 [26:24.92]怎么办呢？ [26:26.46]拿着面口袋到一家熟粮店去。 [26:30.78]掌柜的来了几斤？ [26:34.64]告诉他几斤几斤。 [26:36.54]接着。 [26:37.72]没得说。 [26:39.34]赶天儿好了， [26:40.91]拿了钱赶紧给人家送回去。 [26:44.44]为人在世讲信用。 [26:47.56]家里揭不开锅的时候少。 [26:51.78]3年自然灾害可把我饿惨了， [26:56.26]浑身都绑了。 [26:58.34]两条腿棉花条， [27:00.72]别说100多斤， [27:02.70]十来多斤， [27:03.50]我也扛不动。 [27:06.34]我们家还有一辆自行车， [27:08.63]凤凰牌儿， [27:09.92]9成新。 [27:11.72]我妈跟我爸说， [27:13.62]卖了吧， [27:14.61]给孩子来一顿。 [27:17.56]丰泽园， [27:19.25]我叫了三个扒肉条， [27:21.32]喝了半斤酒， [27:22.76]开了15个馒头， [27:24.95]馒头二两， [27:26.17]一个3斤， [27:28.37]我妈只害怕别把杂种操的撑死了。 [27:38.16]您现在每天还能吃。 [27:41.26]一斤粮食啊。 [27:43.62]退休了， [27:45.19]早退了， [27:46.87]后来我们归了集体， [27:49.39]干我们这行的45就退休， [27:52.54]没有过45的， [27:54.25]现在扛包的也没有漏， [27:56.35]都改了传送带。 [27:59.52]老王现在每天夜晚在一个幼儿园看门。 [28:05.66]没事儿扫扫院子， [28:08.01]归置归置， [28:09.48]下水道不通啦， [28:11.22]通通。 [28:12.40]活动活动。 [28:13.94]老呆着干嘛呀， [28:15.96]又没病。 [28:19.24]老王走路低着脑袋， [28:22.28]上身微微向前倾， [28:24.50]两腿叉得很开， [28:26.23]步子慢而稳， [28:28.58]还看得出当年有扛包的痕迹。 [28:33.42]这天， [28:34.51]安乐居来了3个小伙子。 [28:37.44]长头发， [28:38.68]小胡子， [28:40.00]大花衬衫， [28:41.41]苹果牌牛仔裤， [28:43.30]尖头高跟大盖鞋， [28:45.94]变色眼镜。 [28:48.04]进门一看。 [28:49.98]嘿， [28:50.92]有兔头。 [28:53.36]他们是冲着兔头来了。 [28:55.96]这三位要了10个土头， [28:59.09]3个猪蹄， [29:00.29]一只鸭子， [29:01.64]3盘***， [29:03.20]自己带来8瓶青岛啤酒， [29:05.87]一边抽着万宝路一边吃喝起来。 [29:11.00]安乐居喝酒的老酒座儿都瞟了他们一眼。 [29:15.58]三位吃喝了一阵儿， [29:17.63]把筷子一摔走了。 [29:20.48]都骑的是雅马哈， [29:22.32]嘟嘟嘟嘟。 [29:24.70]桌子上一堆碎骨头， [29:26.96]咬了一口的***皮， [29:28.97]还有一盘没动过的***。 [29:34.14]老王看着那盘***， [29:36.64]撇了撇嘴。 [29:38.50]这是什么买卖？ [29:41.72]这是老王的口头语， [29:43.86]凡是他不以为然的事， [29:46.02]就说这是什么买卖？ [29:51.16]老王有两个鸟友， [29:53.96]也是酒友， [29:55.40]都是老街坊， [29:56.60]原先在一个院里住。 [29:59.42]这二位现在都够万元户。 [30:03.40]一个是铜秀萱， [30:05.93]是裱字画的。 [30:07.78]按时下的价目表， [30:09.68]一个单条14~16元， [30:12.71]他每天总可以表上五六幅。 [30:16.78]这二年， [30:17.99]佳佳都又愿意挂两条字画了， [30:21.02]尤其是退休老干部。 [30:23.70]他们收藏石闲字画， [30:26.53]自己也爱写爱画。 [30:29.32]写了画了， [30:30.98]还自己掏钱裱了送人。 [30:33.68]因此， [30:34.77]铜秀璇应接不暇。 [30:37.56]他收了两个徒弟， [30:39.67]拖纸、 [30:40.42]上板、 [30:41.26]接画都是徒弟的事儿， [30:43.93]他就管管配绫子装轴。 [30:47.78]他每天早上遛鸟， [30:49.98]遛完了， [30:51.09]如果活儿忙， [30:52.74]就把鸟挂在安乐林， [30:54.78]请熟人看着， [30:56.22]回家刷两刷子。 [30:58.88]到了11点多钟， [31:00.99]到安乐林摘了鸟笼子到安乐居。 [31:05.58]他来了， [31:06.85]往往要带一点家制的酒菜。 [31:09.84]断调子会鸭血半肚丝儿。 [31:15.48]童秀轩穿得很整洁， [31:17.86]尤其是脚下的两只鞋。 [31:20.40]她总是穿礼福尼花旗底的单鞋， [31:23.62]圆口的或是双眼皮凉极鞋。 [31:27.32]这种鞋只有十安门一家高台阶的个体户能做， [31:32.25]这个个体户原先是内联生的师傅。 [31:36.82]另一个是白薯大爷， [31:40.07]他姓白， [31:41.30]卖烤白薯。 [31:43.26]卖白薯的总有些邋遢， [31:46.60]煤呀火呀等。 [31:48.92]白鼠大爷出奇的干净。 [31:51.70]他个头很高大， [31:53.75]两只圆圆的大眼睛， [31:55.73]顾盼有神。 [31:58.06]他腰板绷直， [31:59.93]甚至微微有点后仰， [32:02.33]精神。 [32:04.54]蓝上衣， [32:05.87]白套袖， [32:07.28]腰系一条黑人造革的围裙， [32:10.28]往白鼠炉子后边一站， [32:13.31]有样儿就说他的精神劲儿， [32:17.09]让人相信他烤出来的白薯必定是栗子味儿的。 [32:22.82]白薯大爷卖烤白薯只卖一上午。 [32:26.88]天一亮， [32:27.91]把白鼠车子推出来， [32:30.01]把鸟儿红子往安乐林一挂， [32:33.88]自有熟人看着他， [32:35.85]去卖他的白薯。 [32:38.00]到了12点收摊儿。 [32:40.64]想要吃白薯， [32:42.21]明儿见了您内沾了鸟笼往安乐居。 [32:47.82]他喝酒不多， [32:49.66]没菜， [32:51.43]他没有一颗牙了， [32:53.17]上下牙床子光光的， [32:55.48]但是什么都能吃， [32:57.25]除了铁蚕豆吃什么都香。 [33:01.14]烧鸡烂不烂？ [33:04.26]啦。 [33:05.98]来一只。 [33:09.24]他买了一只鸡， [33:10.99]撕吧撕吧， [33:12.10]给老王来一块铺子， [33:14.62]给酒友们让让。 [33:16.46]您来快。 [33:19.30]别人都谢了， [33:21.08]他一人把一只烧鸡一会儿的功夫全开了， [33:26.33]不赖赖。 [33:29.40]把鸡架子包起来， [33:31.48]带回去熬白菜， [33:34.12]回见。 [33:37.40]这天老王来了， [33:40.32]坐着， [33:41.43]桌上搁一瓶五星牌二锅头， [33:44.79]看样子在等人。 [33:47.14]一会儿， [33:48.65]童秀轩来了， [33:50.21]提着一瓶汾酒。 [33:52.90]走啊。 [33:54.42]走。 [33:56.24]我问他们。 [33:58.42]不在这儿喝啦。 [34:00.84]白鼠大爷， [34:02.29]请我们上他家去， [34:03.89]来一顿。 [34:06.12]第二天， [34:07.84]老王来了。 [34:09.44]我问。 [34:11.54]昨儿白薯大爷请你们吃什么好的啦？ [34:15.96]瞧面条， [34:17.56]自己家里擀的青椒蒜。 [34:22.74]老吕， [34:23.58]老聂一听， [34:25.27]嘿。 [34:29.10]安乐居已经没有了。 [34:33.06]房子翻盖过了。 [34:35.70]现在那儿是一个什么贸易中心？ [34:49.84]感谢您收听我的分享， [34:56.78]欢迎您关注微信公众号365读书， [34:59.90]收听更多经典文章。 [35:02.15]我是超雨， [35:03.32]祝您晚安明天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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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00:00.00]90听音乐网 www.90T8.com[00:04.10]这是早前有听友和我约好了的一篇文章，
[00:07.92]因为身体的原因和篇幅限制，
[00:10.50]一直到今天才把它剥读出来。
[00:14.30]与您分享汪曾祺的这篇。
[00:17.48]安乐居。
[00:28.42]安乐居是一家小饭馆，
[00:31.85]挨着安乐林。
[00:34.78]安乐林围墙上开了个月亮门，
[00:38.24]馒头转额上刻着三个晶石玉体的大字，
[00:42.77]像那么回事。
[00:44.78]走进去，
[00:46.17]只有巴掌大的一块地方，
[00:48.60]有几十棵杨树。
[00:52.00]当中种了两棵丁香花，
[00:54.83]一颗白丁香，
[00:56.30]一颗紫丁香。
[00:58.28]这就是仅有的观赏植物了。
[01:02.46]这个林是没有什么罐头的。
[01:05.72]在林子里走一圈，
[01:07.35]5分钟就够了。
[01:10.40]附近一带养鸟的爱到这里来挂鸟，
[01:14.67]他们养的都是小鸟，
[01:16.62]红子居多，
[01:17.79]也有黄雀。
[01:19.76]大个的鸟画眉百灵是极少的。
[01:26.38]他们不像那些以养鸟为生活中第一大事的行家。
[01:31.78]照他们的说法，
[01:32.89]是瞎玩儿。
[01:35.00]他们不养大鸟，
[01:36.81]觉得那太费事。
[01:39.54]是他玩我，
[01:40.96]还是我玩他呀？
[01:44.44]把鸟一挂，
[01:46.19]他们就蹲在地下说话。
[01:48.64]也有自己带个马扎来坐着的。
[01:52.76]这么一片小树林子，
[01:54.93]名声却不小。
[01:56.72]附近几条胡同都是依此命名的。
[02:00.78]安乐林头条，
[02:02.59]安乐林2条。
[02:04.64]这个小饭馆儿叫做安乐居，
[02:08.49]挺合适。
[02:12.70]安乐居不卖米饭，
[02:14.84]炒菜，
[02:15.77]主要是***花卷，
[02:18.53]每天卖的不少，
[02:20.03]一半是附近的居民买回去的。
[02:23.42]这家饭馆其实叫个小酒铺更合适些，
[02:27.24]到这儿来的喝酒比吃饭的多。
[02:31.40]这家的酒只有一毛3分一两的。
[02:35.90]北京人喝酒大概可以分为几个层次？
[02:39.88]和一毛三的是一个层次，
[02:43.16]喝二锅头的是一个层次，
[02:45.71]和红梁大华灯、
[02:48.11]大区乃至衡水老白干儿的是一个层次。
[02:52.82]喝八大名酒是高层次，
[02:55.95]喝茅台的是最高层次。
[03:00.40]安乐居的9座大都是属于一毛三层次，
[03:05.03]即最低层次的。
[03:07.74]他们有时也喝二锅头，
[03:10.00]但对二锅头颇有意见，
[03:12.37]觉得还不如一毛3的。
[03:15.72]一毛3他们喝服了，
[03:18.85]觉得喝起来顺。
[03:20.98]他们甚至有人觉得大蛆的味道不能容忍。
[03:25.92]安乐居天热的时候也卖散啤酒。
[03:31.18]酒菜不少。
[03:33.28]煮花生豆、
[03:34.73]炸花生豆、
[03:36.32]爆腌鸡子、
[03:37.67]拌粉皮猪头肉。
[03:40.44]丹药耳朵也成都是熟人了。
[03:44.68]猪蹄儿，
[03:46.07]偶有猪尾巴。
[03:47.94]一呼的功夫就卖完了。
[03:50.32]也有时卖烧鸡、
[03:51.97]酱鸭切块。
[03:54.64]最受欢迎的是兔头，
[03:57.32]一个酱兔头三四毛钱，
[03:59.99]至大也就是五毛多钱，
[04:02.48]喝二两酒够了。
[04:05.84]这还是一年多以前的事，
[04:08.22]现在如果还有兔头，
[04:10.08]也该涨价了。
[04:12.52]这些酒客们吃兔头是有一定章法的。
[04:16.84]先掰哪儿，
[04:18.26]后掰哪儿，
[04:19.52]最后磕开脑崩骨，
[04:21.38]把兔脑掏出来吃掉。
[04:23.84]没有抓起来乱啃的，
[04:25.98]吃得非常干净，
[04:27.57]连一丝肉都不剩。
[04:30.62]安乐居每年卖出的兔头真不老少。
[04:34.74]这个小饭馆大可另挂一块招牌，
[04:38.08]兔头酒家。
[04:42.20]酒客进门都有转时候。
[04:46.00]头一个进来的总是老吕。
[04:49.94]安乐居10点半开门，
[04:52.14]一开门，
[04:53.19]老吕就进来。
[04:55.02]她总是坐在靠窗户一张桌子的东头的座位。
[04:59.34]一年365天，
[05:01.38]天天如此。
[05:03.64]这成了他的专座。
[05:06.46]他不是像一般人似的垂足而坐，
[05:09.56]而是一条腿盘着，
[05:11.39]一条腿曲着，
[05:12.98]像老太太坐炕似的鞠坐在一张方凳上，
[05:17.00]脱了鞋。
[05:19.58]他不喝安乐居的一毛三，
[05:22.50]总是自己带了酒来，
[05:24.84]用一个扁长的瓶子，
[05:26.88]一瓶子装三两。
[05:29.24]酒杯也是自备的。
[05:31.52]他爱喝慢酒，
[05:33.24]三两酒从10点半一直喝到12点，
[05:36.35]差一刻。
[05:38.62]我喝不来急酒，
[05:41.12]有人结婚，
[05:42.68]他们闹酒，
[05:44.42]我就一口也不喝，
[05:46.79]回家自己再喝。
[05:50.84]一边喝酒吃土头，
[05:53.34]一边不住的抽关东烟。
[05:56.80]他的烟袋如果丢了，
[05:58.70]有人捡到一定会送还给他的。
[06:02.24]谁都认得这是老吕的。
[06:08.36]白铜锅，
[06:09.78]白铜嘴，
[06:11.19]紫铜烟袋。
[06:13.08]紫铜杆儿。
[06:14.94]他抽烟也是抽得慢条斯理的，
[06:17.80]从不大口猛吸。
[06:20.22]这人整个是个慢性子，
[06:22.73]说话也慢。
[06:24.66]他也爱说话，
[06:26.50]但是他说一个什么事儿都只是客观的叙述，
[06:30.40]不大参加自己的意见，
[06:32.35]不动感情。
[06:35.32]一块儿喝酒的买了兔头，
[06:37.88]常要发一点感慨。
[06:40.97]那会儿兔头5分钱一个，
[06:44.57]还带俩耳朵。
[06:47.52]老吕说，
[06:50.14]那是多会儿说那个没用。
[06:55.28]有兔头就不错了。
[07:00.94]西头有一家姓屠的，
[07:03.59]一家子都很欢乐，
[07:05.24]爱打架。
[07:07.18]朴老头儿到永春饭馆去喝酒，
[07:10.07]和服务员吵起来了，
[07:11.96]伸手就揪人家脖领子，
[07:14.69]服务员一胳臂把他散开了。
[07:17.33]他憋了一肚子气，
[07:18.89]回去跟儿子一说。
[07:21.18]他儿子二话没说，
[07:23.17]捡了块砖头，
[07:24.37]到了永春，
[07:25.66]一砖头就把服务员脑袋开了。
[07:28.64]结果儿子抓进去了，
[07:31.44]土老头还得负责人家的医药费。
[07:35.24]这件事老吕亲眼目睹，
[07:37.92]一块儿喝酒的问起，
[07:39.87]他详详细细叙述了全过程。
[07:43.14]坐在他对面的老聂听了说。
[07:47.02]该。
[07:49.48]坐在里面犄角的老王说。
[07:53.42]这是什么买卖？
[07:56.94]老吕只是很平静的说。
[08:00.44]这回大概得老实2天。
[08:07.24]老吕在小红门一家木材厂下夜看门。
[08:11.72]每天骑车去，
[08:13.24]路上得走40分钟。
[08:15.76]他想往近处挪挪，
[08:17.63]没有合适的地方。
[08:19.70]他说。
[08:21.24]算了，
[08:22.66]远就远点吧。
[08:26.52]他在木材厂喂了一条狗，
[08:29.17]他每天来喝酒都带了一个塑料口袋。
[08:33.10]安乐居的顾客有吃剩的***皮、
[08:36.13]碎骨头，
[08:37.33]他都捡起来给狗带去。
[08:41.50]头几天有人要给他说一个后老伴儿。
[08:45.58]他原先的老伴儿死了有2年多了，
[08:49.07]这事他的酒友都知道，
[08:51.08]知道他已经考虑了几天了。
[08:53.54]问起他。
[08:55.78]成了吗？
[08:58.18]老吕说。
[08:59.96]不说了。
[09:03.88]他说的时候神情很轻松，
[09:06.71]好像解决了一个什么难题。
[09:09.44]他的酒友也替他感到轻松。
[09:12.54]他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。
[09:15.58]不说啦。
[09:17.12]不说了，
[09:17.94]好添乱。
[09:21.52]老吕于是慢慢的喝酒，
[09:24.53]慢慢的抽烟。
[09:29.62]比老吕稍晚进店的是老聂。
[09:33.92]老聂总是坐在老吕的对面。
[09:37.26]老聂有个小毛病，
[09:39.22]说话爱眨巴眼。
[09:41.20]凡事说话爱眨眼的人，
[09:43.36]脾气都比较急。
[09:45.62]他喝酒也快，
[09:47.28]不想老吕一口一口的抿。
[09:50.02]老聂每次喝一两半酒，
[09:52.19]多一口也不喝。
[09:54.94]有人强往他酒碗里倒一点，
[09:57.53]他拿起酒碗就倒在地下。
[10:01.46]他来了，
[10:02.73]搁下一个小提包，
[10:04.50]转身骑车就去奔酒菜去了。
[10:07.78]他搬来的韭菜大都是羊肝沙干。
[10:12.44]这是为他的猫搬的。
[10:14.66]他当然也吃点。
[10:17.50]他喂着一只小猫。
[10:20.26]这猫可仁义啊，
[10:21.95]我一回去，
[10:23.12]它就在你身上蹭蹭。
[10:27.92]他爱吃豆制品、
[10:29.91]熏干鸡腿、
[10:31.83]麻辣丝。
[10:33.40]小葱下来的时候，
[10:35.06]他常常用铝饭盒装了一些小葱拌豆腐。
[10:39.52]有一回，
[10:40.91]他装来整整两饭盒烟香椿。
[10:45.08]来吧。
[10:46.82]他招呼全店酒友。
[10:50.28]你哪来那么多香椿，
[10:52.48]这得不少钱。
[10:54.80]没花钱，
[10:56.13]乡下的亲家带来的，
[10:58.17]他们家没人爱吃。
[11:01.72]于是酒友们一人抓了一撮，
[11:04.70]剩下的他都给了老吕。
[11:08.54]吃完了，
[11:09.48]给我把饭盒带来。
[11:12.50]一口把余酒喝净，
[11:14.94]退了杯。
[11:16.40]回见。
[11:18.08]出门上车呲溜没影了。
[11:23.98]老聂原是做小买卖的，
[11:26.81]他在天津三不馆卖过相当长时期炒肝，
[11:31.40]现在退休在家。
[11:33.26]电话局看中他家所在的点，
[11:35.99]想在他家安公用电话。
[11:38.60]他嫌钱少，
[11:40.20]麻烦。
[11:41.78]挨着他家的汽水厂工会愿意每月贴给他30块钱，
[11:46.86]把厂里职工的电话包了。
[11:49.52]他还在犹豫。
[11:52.54]酒友们给他参谋。
[11:55.30]行啦，
[11:56.60]电话局每月给钱，
[11:58.46]汽水厂30，
[11:59.96]加上传电话送电话不少，
[12:04.04]坐在家里拿钱，
[12:05.72]哪儿找这么好的事儿去？
[12:09.58]他一想。
[12:11.32]也是。
[12:14.58]老聂的日子比过去滋润了。
[12:17.90]但是他每顿还是只喝一两半酒，
[12:21.57]多一口也不喝。
[12:24.00]画家风度翩翩，
[12:26.74]梳着长长的背发，
[12:28.60]永远一丝不乱，
[12:30.85]衣着入食而且合体，
[12:33.76]春秋天人造格列服，
[12:36.43]冬天羽绒服。
[12:38.66]他从来不戴帽子，
[12:40.74]这样的一表人才，
[12:42.45]安乐居少见。
[12:45.24]他在文化馆工作，
[12:47.26]算个知识分子，
[12:48.91]但对人很客气，
[12:50.44]彬彬有礼。
[12:52.32]他这喝酒真是别具一格。
[12:55.30]二两酒，
[12:56.51]一仰脖子，
[12:57.77]一口气儿下去了。
[13:01.34]这种喝法叫做大车酒。
[13:05.08]过去赶大车的这么喝。
[13:08.06]西直门外还管这叫骆驼酒，
[13:11.16]赶骆驼的这么喝？
[13:13.50]玩墨人这样喝法的少有。
[13:18.54]他和老王过去是街坊，
[13:21.43]喝了酒总要走过去说几句话。
[13:25.84]我给您添点。
[13:28.98]老王摆摆手，
[13:30.91]画家直起身来想，
[13:32.98]在座的酒友又都点了点头，
[13:36.04]走了。
[13:38.08]我问过老王和老聂。
[13:40.76]他的画怎么样？
[13:43.14]没见过。
[13:47.70]上海老头儿来了。
[13:50.84]上海老头儿久住北京，
[13:53.52]但是口音未变。
[13:55.64]他的话很特别，
[13:57.45]在地道的上海话里，
[13:59.49]往往掺杂一些北京词汇，
[14:02.52]没门儿感情。
[14:05.04]甚至用一些北京的歇后语，
[14:08.41]那么好，
[14:09.52]武大郎盘杠子上下够不着。
[14:13.94]他把这些北京与会歇后语一律上海话话了。
[14:19.56]北京字眼，
[14:21.04]上海语音听觉。
[14:26.68]上海老头儿家里挺不错，
[14:29.36]但是他爱在外面逛，
[14:31.37]在小酒馆喝酒。
[14:35.12]外面吃酒香。
[14:40.56]他从屉包里摸出一个小饭盒，
[14:44.14]里面有一双截短了的筷子，
[14:46.96]多半块熏鱼，
[14:48.76]几只油爆虾，
[14:50.29]2块豆腐干。
[14:52.02]要了一两酒，
[14:54.13]用手指擦擦筷子，
[14:56.26]吸了一口酒。
[15:00.38]您大概又是在别处已经喝了吧？
[15:04.14]啊。
[15:05.70]我们吃9个人，
[15:07.72]好比天上飞个一只鸟，
[15:10.63]搁小酒馆好比地上一棵树，
[15:14.50]鸟飞在天上，
[15:16.08]看到树总要落一落个。
[15:21.94]如此妙玉，
[15:23.90]我未知前文，
[15:25.73]真是长了见识。
[15:29.68]这只鸟喝完酒，
[15:31.76]收好筷子，
[15:33.23]盖好小饭盒，
[15:35.06]拎起提包，
[15:36.59]要飞了。
[15:40.28]眼，
[15:40.85]歇会儿，
[15:41.85]明儿见。
[15:45.70]他走了。
[15:47.27]老王问我。
[15:49.94]他说什么喝酒的都是屌。
[15:58.08]安乐居喝酒的都很有节制，
[16:01.30]很少有人喝过量的。
[16:03.56]也喝得很斯文，
[16:05.28]没有喝了酒胡咧咧的。
[16:08.16]只有一个人例外。
[16:10.32]这人是个瘸子，
[16:12.01]左腿短一截，
[16:13.63]走路时左脚跟着不了地一晃一晃的。
[16:18.48]他自己说，
[16:19.78]他原来是琴行厨子。
[16:22.96]煎炒烹炸，
[16:24.47]南甜北咸，
[16:25.82]东辣西酸。
[16:28.42]说他能用2个鸡蛋打3碗汤，
[16:31.49]鸡蛋都得成片。
[16:34.24]但我没有再听说到他还有什么特别的手艺。
[16:38.50]好像他的绝技只是2个鸡蛋打3碗汤。
[16:43.42]以这样的手艺自豪，
[16:45.83]至多也只能是一个二婚铺的二把刀。
[16:50.50]2欢铺不卖鸡鸭鱼，
[16:53.48]什么菜都只是肉上找。
[16:56.16]炒肉丝、
[16:57.61]熘肉片、
[16:58.90]扒肉条。
[17:01.46]他现在在汽水厂当杂工，
[17:04.08]每天蹬平板三轮出去送汽水。
[17:08.42]这辆平板归他用，
[17:10.53]他就半公半私的拉一点生意。
[17:14.06]口袋里一有钱就喝。
[17:17.30]外边喝了，
[17:18.87]回家还喝，
[17:20.31]家里喝了，
[17:21.27]外边还喝。
[17:23.92]有一回喝醉了，
[17:25.67]摔在黄土坑胡同口，
[17:27.68]脑袋碰在一块石头上，
[17:29.63]流了好些血。
[17:31.68]过2天又来喝了。
[17:35.60]我问他。
[17:37.28]听说你摔了？
[17:40.00]他把后脑勺伸过来，
[17:42.32]挺大一个口子。
[17:44.64]啊啊。
[17:46.58]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丢脸，
[17:48.84]好像还挺光彩。
[17:53.02]他老婆早上在马路上扫街，
[17:56.27]挺好看的，
[17:57.56]有两个金牙，
[17:59.12]白天穿得挺讲究，
[18:01.01]色儿都是时兴的，
[18:02.75]走起路来扭腰拧胯挺式样。
[18:09.84]安乐居的熟人都替他惋惜。
[18:13.04]怎么嫁了这么个主儿？
[18:15.21]她对瘸子还挺好。
[18:19.40]有一回，
[18:20.46]瘸子刚要了一两酒，
[18:22.29]他媳妇儿赶到安乐居来了，
[18:24.75]夺过他的酒碗，
[18:26.25]顺手就泼在了地上。
[18:28.60]走。
[18:30.08]拽住瘸子就往外走，
[18:32.33]回头向喝酒的熟人解释。
[18:35.06]他在家里喝了3两了，
[18:36.87]出来又喝。
[18:39.64]瘸子也不生气，
[18:41.45]也不发作，
[18:42.71]也不觉得什么难堪，
[18:44.99]乖乖的一摇一晃的夹去了。
[18:50.40]瘸子喝酒爱说。
[18:53.08]老是那一套，
[18:54.53]没人听他的。
[18:56.66]他一个人说。
[18:58.54]前言不搭后语，
[19:00.53]当中夹杂了很多嗯嗯嗯。
[19:06.96]宝三宝善林，
[19:10.21]嗯。
[19:12.86]知道吗？
[19:14.32]宝三摔跤。
[19:16.90]嗯嗯。
[19:18.74]宝三的胶厂在哪儿，
[19:21.93]知道吗？
[19:23.44]嗯。
[19:25.46]大金牙小金牙，
[19:28.20]嗯嗯。
[19:30.12]侯宝林，
[19:31.87]侯宝林是云里飞的徒弟啊。
[19:37.18]逍遥经欺寡人。
[19:40.66]7挂人。
[19:43.74]嗯嗯。
[19:45.42]干嘛老是7挂人？
[19:49.18]7寡人。
[19:51.18]嗯嗯。
[19:54.06]天津人讲话嘛，
[19:57.07]事儿你啦。
[19:59.56]嗯。
[20:01.34]二娃子。
[20:03.42]你可不咋着。
[20:06.60]嗯哼。
[20:15.44]喝酒的对他这一套已经听惯了，
[20:19.02]他爱说，
[20:19.76]让他说去吧。
[20:21.50]只有老聂有事给他2句。
[20:25.74]老是那一套，
[20:27.07]你贫不贫啊？
[20:28.60]有新鲜的没有？
[20:30.44]你对天桥熟，
[20:32.37]天桥四大名山你知道吗？
[20:37.70]瘸子爱管闲事。
[20:40.50]有一回，
[20:41.50]在李村胡同里，
[20:43.30]一个市容检察员要罚一个卖花盆的款。
[20:47.10]他插进去了。
[20:49.40]你干嘛罚他？
[20:51.42]他一个卖花盆的，
[20:53.26]又不脏又没有气味污染他污染什么啦？
[20:59.54]罚了款，
[21:00.75]你们好，
[21:01.28]多拿奖金。
[21:02.86]你想钱想疯了。
[21:05.30]卖花盆的，
[21:06.81]大老远的推一车花盆儿不容易。
[21:11.90]他对卖花盆的说，
[21:13.98]你走。
[21:15.14]有什么话叫他朝我说。
[21:19.06]很奇怪，
[21:20.75]他跟人辩礼的时候，
[21:22.64]话说得很明快，
[21:24.29]也没有那么多，
[21:25.67]嗯嗯嗯。
[21:28.94]第二天，
[21:30.18]有人问起。
[21:31.78]他又把这档事儿从头至尾学说了一遍，
[21:34.97]有声有色。
[21:38.56]老聂说。
[21:40.48]瘸子，
[21:41.87]你这回算办了件人事儿。
[21:45.00]我净办人事儿。
[21:49.86]喝了几口酒，
[21:51.43]又来了他那一套。
[21:54.14]宝三。
[21:56.14]宝善林知道吗？
[21:59.66]嗯。
[22:04.32]老吕老聂都说又来了，
[22:08.41]这人呐。
[22:09.52]不禁夸。
[22:13.20]四大名山。
[22:15.70]我问老王。
[22:18.28]天桥哪儿有个四大名山？
[22:21.90]4块石头永定门外头过去有那么一座小桥，
[22:29.32]后来拆了，
[22:31.06]桥头一边有两块石头。
[22:34.00]这就叫四大名山。
[22:36.58]你要问老人们？
[22:38.80]这永定门一带景致多了，
[22:41.57]这会儿都没有人知道喽。
[22:48.60]老王养鸟洪子。
[22:51.54]他每天沿天坛根遛枣，
[22:54.37]一手提一只鸟笼，
[22:56.20]有时还架着一只。
[22:59.16]他把架棍插在厚脖陵里，
[23:02.02]吃完早点，
[23:03.25]把鸟挂在安乐林聊会儿天，
[23:06.18]大约10.3刻到安乐居。
[23:10.04]他总是坐在把角靠墙的座位。
[23:13.80]把鸟笼放好，
[23:15.40]甲棍插在老地方打酒。
[23:19.27]除了有兔头，
[23:20.77]他一般不吃荤菜，
[23:22.57]或带一条黄瓜，
[23:24.25]或一个西红柿，
[23:25.84]一个橘子，
[23:27.16]一个苹果。
[23:29.70]老王话不多，
[23:31.51]但是有时打开话匣子也能聊一起。
[23:36.66]我跟他聊了几回，
[23:38.62]知道他原先是扛包的。
[23:43.02]我们这一行不在360行之内，
[23:47.08]360行没这一行。
[23:51.56]你们这一行没有祖师爷？
[23:54.54]没有。
[23:57.06]有没有传授？
[23:58.94]没有。
[24:00.42]不像给人搬家的躺箱立柜、
[24:03.39]八仙桌，
[24:04.09]桌子上还常常带着茶壶茶碗，
[24:06.94]自明钟扛起来就走，
[24:09.22]不带磕着碰着一点儿的，
[24:11.38]那叫技术。
[24:13.00]我们这一行有力气就行。
[24:17.96]都扛什么？
[24:19.84]什么都卡。
[24:21.78]主要是粮食顶不好扛的是盐包包硬支支棱棱的硌不随体。
[24:30.74]疼起来不得劲。
[24:32.80]扛包扛个几天就会了。
[24:36.02]要说窍门儿也有。
[24:38.56]一包粮食100多斤，
[24:41.72]搁在肩膀上先得颤两下。
[24:44.86]一颤，
[24:46.13]哎，
[24:47.27]包跟人就合了，
[24:48.46]槽了，
[24:49.19]合适了。
[24:50.96]扛熟了的也能换换样，
[24:53.97]跟地包的一说，
[24:56.04]你给我立一个，
[24:58.02]哎，
[24:58.77]立一个。
[25:00.34]竖着卡，
[25:02.87]竖着扛。
[25:04.22]您给我搭一个。
[25:07.00]鞋搭着。
[25:08.80]斜搭着。
[25:11.02]你们那会儿拿工资计件儿？
[25:15.54]不拿工资也不是计件儿，
[25:18.16]有把头。
[25:20.90]把头。
[25:23.06]把头不是都是坏人吗？
[25:25.80]封建把头吗？
[25:29.20]也不是，
[25:30.41]他自己也扛，
[25:31.94]扛得少点。
[25:33.64]把头接了一批活儿。
[25:35.94]哥几个，
[25:36.94]就这一堆活儿，
[25:38.38]多会儿扛完了多会算。
[25:40.80]每天晚半晌，
[25:42.40]先生结账。
[25:43.86]该多少多少钱都一样。
[25:46.80]有临时有事儿的，
[25:48.46]觉得身上不大合适的，
[25:50.38]半路地要走，
[25:52.09]您走。
[25:53.22]这一天没您的钱。
[25:56.22]能换饱啦。
[25:58.08]能那会儿吃的多。
[26:01.62]早晨起来，
[26:02.92]半斤猪头肉，
[26:04.15]1斤烙饼。
[26:05.84]中午一样。
[26:08.14]每天每天。
[26:10.56]晚半晌吃的少点。
[26:12.88]半斤饼，
[26:14.12]喝点稀的，
[26:15.32]喝一口酒齐了。
[26:18.22]就怕下雨。
[26:20.40]赶上连阴天，
[26:22.06]惨喽，
[26:23.23]没活儿。
[26:24.92]怎么办呢？
[26:26.46]拿着面口袋到一家熟粮店去。
[26:30.78]掌柜的来了几斤？
[26:34.64]告诉他几斤几斤。
[26:36.54]接着。
[26:37.72]没得说。
[26:39.34]赶天儿好了，
[26:40.91]拿了钱赶紧给人家送回去。
[26:44.44]为人在世讲信用。
[26:47.56]家里揭不开锅的时候少。
[26:51.78]3年自然灾害可把我饿惨了，
[26:56.26]浑身都绑了。
[26:58.34]两条腿棉花条，
[27:00.72]别说100多斤，
[27:02.70]十来多斤，
[27:03.50]我也扛不动。
[27:06.34]我们家还有一辆自行车，
[27:08.63]凤凰牌儿，
[27:09.92]9成新。
[27:11.72]我妈跟我爸说，
[27:13.62]卖了吧，
[27:14.61]给孩子来一顿。
[27:17.56]丰泽园，
[27:19.25]我叫了三个扒肉条，
[27:21.32]喝了半斤酒，
[27:22.76]开了15个馒头，
[27:24.95]馒头二两，
[27:26.17]一个3斤，
[27:28.37]我妈只害怕别把杂种操的撑死了。
[27:38.16]您现在每天还能吃。
[27:41.26]一斤粮食啊。
[27:43.62]退休了，
[27:45.19]早退了，
[27:46.87]后来我们归了集体，
[27:49.39]干我们这行的45就退休，
[27:52.54]没有过45的，
[27:54.25]现在扛包的也没有漏，
[27:56.35]都改了传送带。
[27:59.52]老王现在每天夜晚在一个幼儿园看门。
[28:05.66]没事儿扫扫院子，
[28:08.01]归置归置，
[28:09.48]下水道不通啦，
[28:11.22]通通。
[28:12.40]活动活动。
[28:13.94]老呆着干嘛呀，
[28:15.96]又没病。
[28:19.24]老王走路低着脑袋，
[28:22.28]上身微微向前倾，
[28:24.50]两腿叉得很开，
[28:26.23]步子慢而稳，
[28:28.58]还看得出当年有扛包的痕迹。
[28:33.42]这天，
[28:34.51]安乐居来了3个小伙子。
[28:37.44]长头发，
[28:38.68]小胡子，
[28:40.00]大花衬衫，
[28:41.41]苹果牌牛仔裤，
[28:43.30]尖头高跟大盖鞋，
[28:45.94]变色眼镜。
[28:48.04]进门一看。
[28:49.98]嘿，
[28:50.92]有兔头。
[28:53.36]他们是冲着兔头来了。
[28:55.96]这三位要了10个土头，
[28:59.09]3个猪蹄，
[29:00.29]一只鸭子，
[29:01.64]3盘***，
[29:03.20]自己带来8瓶青岛啤酒，
[29:05.87]一边抽着万宝路一边吃喝起来。
[29:11.00]安乐居喝酒的老酒座儿都瞟了他们一眼。
[29:15.58]三位吃喝了一阵儿，
[29:17.63]把筷子一摔走了。
[29:20.48]都骑的是雅马哈，
[29:22.32]嘟嘟嘟嘟。
[29:24.70]桌子上一堆碎骨头，
[29:26.96]咬了一口的***皮，
[29:28.97]还有一盘没动过的***。
[29:34.14]老王看着那盘***，
[29:36.64]撇了撇嘴。
[29:38.50]这是什么买卖？
[29:41.72]这是老王的口头语，
[29:43.86]凡是他不以为然的事，
[29:46.02]就说这是什么买卖？
[29:51.16]老王有两个鸟友，
[29:53.96]也是酒友，
[29:55.40]都是老街坊，
[29:56.60]原先在一个院里住。
[29:59.42]这二位现在都够万元户。
[30:03.40]一个是铜秀萱，
[30:05.93]是裱字画的。
[30:07.78]按时下的价目表，
[30:09.68]一个单条14~16元，
[30:12.71]他每天总可以表上五六幅。
[30:16.78]这二年，
[30:17.99]佳佳都又愿意挂两条字画了，
[30:21.02]尤其是退休老干部。
[30:23.70]他们收藏石闲字画，
[30:26.53]自己也爱写爱画。
[30:29.32]写了画了，
[30:30.98]还自己掏钱裱了送人。
[30:33.68]因此，
[30:34.77]铜秀璇应接不暇。
[30:37.56]他收了两个徒弟，
[30:39.67]拖纸、
[30:40.42]上板、
[30:41.26]接画都是徒弟的事儿，
[30:43.93]他就管管配绫子装轴。
[30:47.78]他每天早上遛鸟，
[30:49.98]遛完了，
[30:51.09]如果活儿忙，
[30:52.74]就把鸟挂在安乐林，
[30:54.78]请熟人看着，
[30:56.22]回家刷两刷子。
[30:58.88]到了11点多钟，
[31:00.99]到安乐林摘了鸟笼子到安乐居。
[31:05.58]他来了，
[31:06.85]往往要带一点家制的酒菜。
[31:09.84]断调子会鸭血半肚丝儿。
[31:15.48]童秀轩穿得很整洁，
[31:17.86]尤其是脚下的两只鞋。
[31:20.40]她总是穿礼福尼花旗底的单鞋，
[31:23.62]圆口的或是双眼皮凉极鞋。
[31:27.32]这种鞋只有十安门一家高台阶的个体户能做，
[31:32.25]这个个体户原先是内联生的师傅。
[31:36.82]另一个是白薯大爷，
[31:40.07]他姓白，
[31:41.30]卖烤白薯。
[31:43.26]卖白薯的总有些邋遢，
[31:46.60]煤呀火呀等。
[31:48.92]白鼠大爷出奇的干净。
[31:51.70]他个头很高大，
[31:53.75]两只圆圆的大眼睛，
[31:55.73]顾盼有神。
[31:58.06]他腰板绷直，
[31:59.93]甚至微微有点后仰，
[32:02.33]精神。
[32:04.54]蓝上衣，
[32:05.87]白套袖，
[32:07.28]腰系一条黑人造革的围裙，
[32:10.28]往白鼠炉子后边一站，
[32:13.31]有样儿就说他的精神劲儿，
[32:17.09]让人相信他烤出来的白薯必定是栗子味儿的。
[32:22.82]白薯大爷卖烤白薯只卖一上午。
[32:26.88]天一亮，
[32:27.91]把白鼠车子推出来，
[32:30.01]把鸟儿红子往安乐林一挂，
[32:33.88]自有熟人看着他，
[32:35.85]去卖他的白薯。
[32:38.00]到了12点收摊儿。
[32:40.64]想要吃白薯，
[32:42.21]明儿见了您内沾了鸟笼往安乐居。
[32:47.82]他喝酒不多，
[32:49.66]没菜，
[32:51.43]他没有一颗牙了，
[32:53.17]上下牙床子光光的，
[32:55.48]但是什么都能吃，
[32:57.25]除了铁蚕豆吃什么都香。
[33:01.14]烧鸡烂不烂？
[33:04.26]啦。
[33:05.98]来一只。
[33:09.24]他买了一只鸡，
[33:10.99]撕吧撕吧，
[33:12.10]给老王来一块铺子，
[33:14.62]给酒友们让让。
[33:16.46]您来快。
[33:19.30]别人都谢了，
[33:21.08]他一人把一只烧鸡一会儿的功夫全开了，
[33:26.33]不赖赖。
[33:29.40]把鸡架子包起来，
[33:31.48]带回去熬白菜，
[33:34.12]回见。
[33:37.40]这天老王来了，
[33:40.32]坐着，
[33:41.43]桌上搁一瓶五星牌二锅头，
[33:44.79]看样子在等人。
[33:47.14]一会儿，
[33:48.65]童秀轩来了，
[33:50.21]提着一瓶汾酒。
[33:52.90]走啊。
[33:54.42]走。
[33:56.24]我问他们。
[33:58.42]不在这儿喝啦。
[34:00.84]白鼠大爷，
[34:02.29]请我们上他家去，
[34:03.89]来一顿。
[34:06.12]第二天，
[34:07.84]老王来了。
[34:09.44]我问。
[34:11.54]昨儿白薯大爷请你们吃什么好的啦？
[34:15.96]瞧面条，
[34:17.56]自己家里擀的青椒蒜。
[34:22.74]老吕，
[34:23.58]老聂一听，
[34:25.27]嘿。
[34:29.10]安乐居已经没有了。
[34:33.06]房子翻盖过了。
[34:35.70]现在那儿是一个什么贸易中心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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